第八章但愿冒着冷汗亲吻我(第1/3 页)

路有想逃，但很难，半是因为他无法挣脱程笛；半是因为如今程笛已经走了，只有那股黏腻得可怕的感觉留下，正如疼痛像胶一样残留——直到胸腔里。霓虹的影子越过窗帘，忽然像泼在身边的一滩水一样绚烂起来，照着他被男人掐出红痕的脚踝。现在他支起上身并不容易，但依然支撑起来，并在过程中感到肋骨像刺穿了胸膛一般行将粉碎。先前被忽视的、停在肩上的疼忽然浮起来，像被风吹走的灰——烟灰。</p>

程笛走了，可那支烟还被按在床头，靠褶皱像他一样支着一半身躯。路有想笑，这些人永远如此草率，这支烟还未吸到低便被掐熄。仿佛刻意要他想起当年那些跟在成年人后面捡烟**的少年。</p>

他并不想回到当年，然而突然将手指落在那只烟上，意识到亮过的一簇火也彻底冷掉，唯有微微的凹陷停留在上面，证实曾有人捻过它。路有避开那个位置，将烟提起来。但意识到这里没有打火机并不难，他于是转向安全的意兴阑珊的情绪中。</p>

天花板有痕迹，也像水一样，渐渐地被风扫到自己身上，然后蛇一样流走；霓虹里掺杂着清软的笑声，接住了从他身上扫下的痕迹。只有短暂的这一刻，他不曾想起任何一行诗。他唯一尝试过的是想象程笛走掉的样子，因为听得见房门被骤然摔上的声音。此时程笛走出小旅馆三百米远，一路随身的灯火摇摇欲坠，从间中的影子里听不见更多脚步声，后来连他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他停下脚步，因为胃部突然蠕动起痛觉，带给他自己依然活着的体验。</p>

他点出第二根烟，那是他余生中最后一次灵光乍现：他忽然明白了哭泣的意义。</p>

Aloys问，小鹿你吃不吃鱼豆腐？Lu接过来，低着声音说谢谢。他有几次想回避Aloys的眼神，后来发现全无必要，对方其实很少看向他：在床上被过分炽热的眼神盯住后，理解剩下那些“不太重要”的眼神便变得很容易。</p>

Lu把鱼豆腐放到一边，拿了羊肉串，沿着铁钎一点点把肉撕下来咽下去。他客气地拒绝递来的酒樽，但或许因为夜晚过于炎热的缘故，渐渐地觉得和周围的剧组成员疏离起来——距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却渐渐捕捉不到旁人对话时能供自己听觉**的罅隙。</p>

鱼豆腐是什么味道呢？刷了那种“韩式烧烤酱”，淀粉的质感混着多余的甜，的确可以咽下去，但只有刚刚烤出来的那一瞬的炙热比较直接。有人影从他身边晃过去，晃着要加多一箱啤酒。而毛豆也冷了，他一颗颗地磕着。绿的外衣下有过分坚硬的薄膜，有时剥得不彻底，就硌到自己，但作为一种口感而言，并不算很干脆。</p>

夜宵散伙时关导叫住了他，跟他说接下来还有一场重要的床戏要拍——他很快便理解导演的意思，因为Aloys将他揽到一边（他是不是对谁都这样，热络地揽着肩膊？几乎不难想起他是如何跳到真人秀搭档身上双手扣着对方腰间的样子），说话的时候盯着路边（原来已经有了一两片落叶，边缘泛着黄像被烧过）。“Lu啊，”Aloys说，“接下来我们要在一起住一段时间了。”</p>

关导说得很明确：两位主演好好培养培养感情。</p>

培养培养。</p>

都是一个剧组，房间布局并无什么不同。两床枕头两边被子，划出永远被另一半的人注意到的一半边界。尴尬吗？Lu自问，也许不。但Aloys的重量压**时，他仍然觉得心中多跳一拍，像回应席梦思深处弹簧的响声。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那场戏里的绝望情绪沾染到自己——一个绝妙的借口，试想他此前从未演过这样的角色。理由很简单，“突破自我”</p>

但他此刻并没有审视自我，他连Aloys都没有打量，只是在他闭上双眼的时候，刚刚封在淋浴间内的香波气味，霎时成了一根丝线，若有似无地缠紧了嗅觉。好吧，Lu想，至少他以后可以在货架间“培养培养”感情：瓶瓶罐罐里的东西倒下去，拼凑一段回忆，像是炼金。</p>

要不看看片子？时间推移到现在，在那场关键的床戏来临之前，他们已经复习过了《断背山》和《蓝宇》这样的经典。关导竟然推荐他们去看《羞耻》——为什么又变成男与女？冷色调之下连欢愉都显得够无情。轰鸣声穿过地下铁通道，像喘息从山的那头攀来。他的眼前有色块起伏，只有在色块断裂的边缘他才会辨识出一点点：翘起的嘴角，讥嘲的笑意。声音很大，侵入血管，渐渐挤出一身冷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