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前因想到最后阑珊处(第1/3 页)

下午两点的时候程笛把路有送到了车站。路有把行囊从安检处拖出来、架在肩上时，他果断地掐了烟，拳头一攥，攥不住的光线化成热气，重新蒸回额角。汗水攀在两扇睫毛间，狼狈得让人想不起要哭。这是一次普通的送别，但他站在候车室里，隔着玻璃看到烟尘遥远地升起，微妙地道出烈日光线穿梭的踪迹；人人的声浪都具备了，便很难觉得那不是场战争。</p>

他要走了。程笛捉到的这四个字，用以描述眼下当然是无所谓的，难得的是过后几年他又想起这个字眼。那时他在床上掐着青年的腰，死亡暂时遥遥无期，但却次次都像抵死。他有时会觉得窒息，较之现下更强烈。那感觉持续多年，比告别来得更真实温柔缠绵。但程笛很快地忘掉那些形容词，像暂时因忘掉路有的诗行，只记得他的腰与胸口一般，无需太费力地勾到一段漫长的快乐。他一口咬在青年大张的虎口上，视线勉强地再向前探，便探中一寸手腕皮肤的光洁，瓷片一样。</p>

从深海里浮起来的时候，程笛几乎要嘲笑自己了：别离是多么常见的事啊？那时他气力尚足，还能懂得眩惑是浪漫之一种，不足以成为致命诅咒：所以视角的转换并不让他奇怪，仅是尽量缱绻地看着路有，看他颤抖的眼皮，那眼皮下面未必会有自己。</p>

这点他一早便知，何况他如今也清楚：眼前的人无非由高热堆积而成，一道轮廓，光线都只会从他肩头飞鸟一样逝去，人影面容都模糊得像大病至笃。程笛未曾病过，不代表之后不会。所以索性更进一步，视线向下望着伏在路有身上的男人：程笛从前何曾见过自己的脊骨？今夜看了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一柄利落的刀刃，甚至很难说它具备山的样子。</p>

他望着男人将路有揽紧的动作，忽然收了目光，静得他差不多要怀疑自己心如止水，几乎到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地步，但望不见混沌也望不见罅隙，禅不定，树欲静而风不止——隔了数秒，终于明白自己是Aloys，不是程笛，便大大落落从梦里退出来。</p>

外面有辆车驶过，天花板上一道光蹿过去，他在这半昏半醒之间抬手摸到腕上的木珠：被磨得极圆润，哪里有什么木纹。等再醒过来一点，便想起之前录下的那档真人秀。手一阵摸摸索到遥控器，他向上坐直一点却又陷回靠枕里，端端看着节目里青年如何同旁人斗智斗勇。</p>

《雁塔》前期拍摄已经完成。他们也都暂别剧组。Aloys这边开始策划下一步公益徒步的事，Lu还要去真人秀中，那边节目组宣传词用的是“回归”，实际上也只是客串几集。</p>

加载中的视频顿在Lu大笑的场面。Aloys望着Lu微微张开的嘴，同时也看见汗珠是如何在他脸上晶莹，哪怕是在一片静止里——下一秒，Lu的动作终于又灵活起来。家里没人，但Aloys仍调了静音，“想象笑声”这件事却让他觉得很有趣。直到游戏进行到需要唱歌接龙才能继续的环节时，他才将音量上抬一些。</p>

然后听到Lu拣了地方，清清嗓子，扶着树，便在队友的拍子里放声唱：</p>

“互换着角色/挣脱着躯壳/有些灵魂比较野/比较灼热……”</p>

Aloys愣了一下。</p>

这首歌不算街知巷闻——如果和《月半弯》云云相比——但他却很喜欢，只是“喜欢自己唱的歌”这种事听上去有些奇怪，他便从来没对外人说起。他不知道Lu从哪听到这首歌，居然还能唱下来。</p>